无殇蹲在地上抱住了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你就能获得新生，从此灵魂不再被禁锢在德鲁纳酒店。你若一直怀着一千三百多年的仇恨，只会伤害你自己。”

无殇这样劝说别人放下执念，可是她自己却放不下。

“具灿星要送走的最后一位客人是我，那我送走的最后一位客人是谁？”

“有一个人，你一直痛恨的人，你一千三百多年都没有叫过他的名字。如果你叫他的名字，他就会出现在你的眼前。送走他，也是给你已经一个解脱。”

张满月在无殇的怀里止住了眼泪，想从无殇的神情里看出一丝虚假，可是全然没有。

张满月缓缓站起身，带着不确定的语气，唤了一声，“高……清明？”

只是一瞬间，萤火虫从月灵树上飞起，化作一个人形。高清明穿着张满月初见他时的那一身护卫队长的衣服，出现在了月灵树下。

张满月恍然大悟，“原来你……被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困住了啊。”

高清明死前说：“我会变成不灭的月亮，永远看着你的。”

在高清明再次出现在张满月面前的时候，张满月才发觉自己对他的恨意或许早已跟随那把火消失在了永州城，剩下的是她的执念和痛苦。

高清明喉结轻动，唤道：“小妹。”

他与她，就这样了。

无殇注视着高清明，她亦一千三百多年不见高清明的模样了。不复少年气，高清明的脸上尽是愧疚与伤感。

无殇将那朵开得最好最漂亮的白花放到高清明的手里，“清明。”

张满月带着高清明走出德鲁纳酒店的后院之时，所有人都心情复杂。

他们从麻姑神那里知道张满月社长送走她最后一位客人便会离开德鲁纳酒店，眼下这最后一位客人即将离开这里去往引渡桥，那么他们的社长大约也会很快离开吧。

具灿星想跟随张满月一起去送高清明，可是张满月制止了他，“这是我和他的事情，就让一切在今天结束吧。从此，再没有过去的高清明和张满月。”

具灿星答应了，可是他却忍不住追了出去，他害怕张满月会就此一去不回。

一路上，无殇沉默不语。

听见张满月那句“再没有高清明”，无殇感觉自己的心被刺痛了。她注视着高清明英俊而憔悴的侧颜，获得新生的高清明还是她心心念念的高清明吗？

可是所有非恶灵的亡灵的终点都是新生，滞留在凡间太久的亡灵会归于消亡。

高清明留在凡间太久了，引他渡过引渡桥才是好事。既然是好事，她该高兴才是。

无殇安慰自己一切都是为了高清明好，她是堂堂鬼域使者，怎么能因为一个凡人而怀疑亡灵最终的归宿呢，哪怕他是高清明。

引渡桥上，高清明的记忆渐渐消失，然而活了一千三百多年的他的记忆并不像普通亡灵消散得那么快。

走到一半，高清明转身朝着满月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和我走吧。”

高清明的记忆已经消散很多，但唯有张满月是他最放不下的人，他本能地想守护张满月，因此想让张满月和他一起获得新生。

无殇注视着这一切，明知道高清明所做的只是徒劳，她还是忍不住猜想，张满月究竟会不会和高清明离开。

张满月拒绝了，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跑去。她还要去找具灿星，不能这么快离开。

无殇感叹道：“果然，既定的命运是不能更改的，具灿星和张满月才是命中注定的恋人，唯愿他们一生幸福。”

高清明本来也没有强求的意思，张满月能幸福便足以。

无殇朝着高清明伸出了手，“清明，我们一起走吧。”

这句话，无殇说过无数遍，每一次都被高清明拒绝了。无殇知道，这次高清明不会再拒绝了。

高清明释怀一笑，“好。”

这条引渡桥，无殇来来回回无数遍，每一次都感叹这条桥为什么要这么长，仿佛一直看不到尽头。

唯有今日，无殇却觉得这段路程好短好短，短到她连高清明的手还没捂热，引渡桥的尽头就快到了。

高清明所有的记忆都已经消失，但他还记得那句话。在快要走下引渡桥的那一刻，

高清明突然看向无殇，他说：“无殇，好好生活吧。”

无殇艰涩地看着他道：“好。”

无殇松开了高清明的手，看着他踏出最后一步，看着他的魂灵四散开来，在引渡桥下发出幽微的光芒。

无殇伸手想阻止，却是徒劳。她用尽全力，也阻止不了高清明散裂的魂灵落入凡间。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这样，明明一切都很顺利。无殇痛苦地望着无边无际的云雾，跳下了引渡桥，她要去找高清明。

鬼域，长老们感知到无殇的去向。大长老顿时拍案道：“无殇真是越来越胡闹了，为了一个高清明，她竟然跳下了引渡桥。”

引渡桥下，是现实世界的过去或者未来。但即便是长老们，也不清楚高清明为何会在最后一刻跌入引渡桥下的世界。

另一个长老说：“无殇是有分寸的人，我们要相信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就像一千三百多年前，她即便万般不舍，依然选择让高清明顺着既定的命运前行。”

大长老依然冷着一张脸，“她第一次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可是谁能保证她第二次还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尤其是第一世高清明死后，一千三百多年堆积的愧疚和懊悔只会冲散她的理智，她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只会比一千三百多年前更加冲动，我并不能就此相信她。”

在场没有人敢说大长老说的话没有道理，可是事已至此，她们也不能立刻将无殇拉回来，只能请麻姑神帮忙了。